札記:初見木柵風動石頭公

石頭公神壇。中央香爐上方黃色圓點,是廟方貼上的金箔。柵欄上紅色掛墜寫有人名,捐獻一千元以上,便可將名字掛出。

夜裡,和K不知為何替機車加完油朝中研院路上騎去,轉眼間就停在路中央的中島之上。這個中島上架了紅色的鐵皮,有一個幽深的地下室。每每坐在機車後座經過這條路,總在看這中島上的「風動聖石」小廟。廟兩旁車流來去,旁邊是架高的道路和木柵一帶常見的小山丘。

鐵皮棚架下,一個水泥樓梯直直往下,灰白色石製香爐立在眼前。那香爐香灰高積,上有幾隻燒盡的香。後面白鐵鐵柵欄,有一個龐然的黑影矗立。我驚訝,想著,那是石頭嗎?這個約兩人高的黑色大石,散發著一種有如生命體般難以言喻的壓力。往神壇處走,那股威勢更加強烈。石頭公正面,是一個乾淨斜切的面,由最上方突出、斜面縮減至底部,正好將來人蓋在陰影之下,被這塊巨石俯視。斜面底下,有許多尊蒙塵的神明小像,一同被供奉,但這些神像又有落難之感,彷彿被石頭公保護和接納。整個狹小的地下室,只有白色的日光燈和掛在天花板的宮燈幽幽提供光亮,石頭公這個巨石,以己身的感染力佔滿了所有的空間,無論在何處都能被石頭公的威壓所震懾。

被鐵柵圍住的石頭公,畫面右方是樓梯口與香爐。

直到回到住處,石頭公的威壓,還是令我感到不安、失魂落魄。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無生命體、所謂萬物有靈的自然崇拜,其來有自。靈力甚至是有形地一般,受到這種靈力和氛圍的具體影響,進而影響我的生理和心理狀態。

石頭公總讓我想起這學期東南亞華人宗教研究,講到了馬來西亞的keramat信仰,最初我不能理解為何蟻丘、漩渦、大石也能成聖成神,但隨著近幾個月在木柵一帶走動,我發覺這些自然崇拜的信仰,其實散佈在木柵山間各處。雖然keramat與Datuk keramt在馬來西亞有其與不同族群和宗教互動的脈絡,但是譯為「聖蹟崇拜」的keramt,其實會讓我不斷地聯想到我生活所見的大樹公、石頭公等等信仰。有的大樹公、松王公,樹幹上掛著一圈紅綢,它立刻從一個非生命體,成為了有神聖性的「祂」了。

石頭公廟內牆上掛著的繪畫。

石頭公座下那些積累灰塵的神像,也不停讓我想到謝曉昀《神離去的那天》所描繪出的神明落難。流浪的神明,被拋棄的神明,最後會停留在何處?原本該在神壇正中央被人們悉心照料、供奉的神像,最後默默居於大石的陰影之下。

曾在木柵的某間土地廟,見到有搖搖晃晃的男人在神龕前四處踱步。而經過的中年婦女,與他日常地打了招呼。土地廟裡,重複播放的南無觀世音菩薩佛號,悠悠傳來。男人還是靠在牆上,然後四處搖晃移動,像是吸了強力膠。我想那個男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呢?他是與這間土地廟的人都熟識嗎?也許他有一些很複雜的過去。也許石頭公身旁,不是落難之神也說不定,但會讓我想到土地廟裡的男人。

許多廟宇的空間,常常有一個對「非常」的溫柔的允許和包容,廟的椅子上,失魂落魄的「不正常」的人,可以坐在那裡發呆,抽菸,自己微笑。在茄萣的一座大廟旁,我也見到一個男人,手拿年曆卷軸和菸盒,快樂地在廟旁遊蕩,展示他的卷軸。在家門口休息的阿嬤,友善地和他對話。我有點被這樣的景象觸動,原來「非常」之人是能夠愉快地存在的。在鹿耳門出田野的日子,常見到早晨有一兩個男人坐在廟的長椅上抽菸。他們在廟紅色的梁柱下,陽光灑落的天井,諸神明面前,自在地有一方位置能夠安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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狸牲 lizhen21

「一切具體實物都煙消雲散」想成為紀錄者和見證者。人類學系學生,桃園人。研究興趣包括東南亞移民與宗教、漢人民間信仰與都市研究。/曾進行中壢財神大樓(第一商業大樓)研究以及中壢威儀精舍(傣泰)田野,歡迎聯絡 sandyxrayagatha@gmail.com